关于旅行

张又左


我一只手扶着竖在桌子右前端的书,读完一页翻过去,这样子默默地重复了好一会儿。突然Z小声制止我说,不要翻,我还没读完。我看了一眼这个趴在桌子上的家伙,她十分钟以来第一次发话。我只好等她说看完了可以翻,一边看向讲台上正在大谈卡尔维诺的社长。社长长得挺高,考场作文和小说都写得不错(道听途说来的, 我其实不是很了解)。他已经主持了两年的社刊编纂工作。前几年社刊我倒是拿来看过,十分一言难尽。上周六和Z去吃麻辣烫的时候,恰好碰到了社长,他就问我有没有文章想登的。我说没有,我就是比较喜欢看书,但写属于一窍不通。社长古怪地看了我一眼。Z在旁边悄悄问我,他怎么知道你写文章的,社里的人又不是人人都会动笔。我回答,不知道。但我又莫名其妙地想到,社长和H以前比较要好(这话不能反过来讲),可能聊天的时候提到过我。我和Z说了这种可能性。她说,怎么突然提起H啦?

Z用胳膊肘抵了抵了我,意思是叫我翻页。我翻过去,又是新的一章,所以我再翻了一页,跳过空白围绕的标题。我觉得要再这样下去,气氛可就太沉闷了,必须找点什么话说。我问Z,你和H后来通过信没。偶尔吧,Z说,你怎么又提到H了?是不是想他啦?她抬起头,坏坏地瞟了我一眼。我在想今年寒假去哪里啊,我松手让书自由地盖到桌子上。Z把书抓了过去,说你不要看给我看。寒假你可以请他吃饭,他应该会回来的。我就说寒假去哪,你不要偏离话题。那好,我不偏离话题,Z坐直了,一手托头。我跟你讲,出国你就别想了,这点时间凡是你想去的地方签证都签不出来;国内去哪呢?重庆?成都?香港?澳门?去东北?去上海找H?不对寒假H应该不在上海。其实都很好啊,你想去就去呗。我说,你还考虑签证呐?Z抿了抿嘴,然后说,你打算叫谁呢?叫不叫我?我回答,没想好。这时我察觉到社长在瞪着我们,显然是因为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响了。我们又沉默了好一会儿,Z低头看书,我以我自认为比较礼貌的眼光盯着社长踱来踱去,他的手里拿着《分成两半的子爵》。我背后的家伙突然抓住了时机问我,你觉得卡尔维诺怎么样啊?我歪过头去说,没看过,但听社长讲应该很有意思。他说,社长讲挺烂的,书还是要自己看;我讨厌有些读书交流会。那你来干嘛?我没什么事干,他解释道——和这个文学社里大多数人一样。我说好吧,决定认识一下他,就问他几班的。他说了他的班级和名字,叫J。下一次他来的时候径直问可不可以坐我旁边,我说啊行可以的,于是他就占掉了Z的位子,导致Z被迫和另一个女生做同桌。我随便跟J聊了点,发现对挺多事我们意见一致,于是开始觉得J是文学社里少数有趣的人。然而交流会结束后,Z向我大肆吐槽她的同桌:她书读得很多,可是写耽美文!这倒让我挺气J的,因为他竟然占了Z的位子。我后来和J说了这件事,他说,也就一次啊,之后都是Z先来的,我还不是坐你们后面嘛。

我一直想不好寒假要去哪,Z说,那你哪也别去了,如果你不请我的话我就跟L(她闺蜜)去旅游。果然最后啥也没定下来,Z自己和L跑去成都玩,借住正在读研的表姐的房子,在成都平原的街巷楼宇间逛了五天。我看着Z的朋友圈,觉得还是得去哪儿,于是又去了上海,因为是临时决定,J要补习没有空,家长差点不允许我一个人去大城市闲晃,我就说,我还叫了H。这句话本来有点真的成分,但最后假的很彻底。我下高铁的时候作了决定:要是H在上海,我就叫他,要不然就不叫。我给H发消息,你在上海吗。H秒回,在啊,我年后没过几天就回上海了。怎么,来上海旅游啦?我回,没有啊,本来以为你还在这边,打算请你吃饭。哈哈那你来上海啊,他说。我回复,我要补习,没空。H说,你居然开始补习了!回学校以后Z问我,你最后去哪啦?我说,上海。那你找H了吗?没有。我知道Z多少和H是聊的(比如她已经知道H今年很早回上海),所以就诚信发言。两头撒谎容易出岔子。Z责怪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子。我辩解,想试试一个人逛上海。Z笑了,好孤独美学啊,你肯定不是这么想的。我是怎么想的呢?我在想我叫了H以后我们会干什么,去武康路,去逛上海的书店,去茶餐厅——我们都喜欢吃港菜。可是我们能说什么,谈他的学校,谈他以前的和我的学校,谈书,其实前二者都乏善可陈,书谈多了又觉得我们像自视甚高的文学爱好者,所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是习惯告诉我的啊,我对Z说,我并不害怕H变成别的人。

自从J做了一回我的同桌以后,我就隐隐预觉他将顶替H的位置。但又不完全。有一点比较大的差别,就是J有某些我们没有的信念。虽然他中午也打游戏或者篮球,和别的班的人单挑到汗流浃背,但是他努力让自己不掉出年级前五十,自习的时候很认真,还向家长主动要求报补习班。他认识了我,认识了Z,顺着Z又认识了L,结果J和L变得很熟,最后他俩居然在一起了。那时学期已经过半,J把L也拉来读书交流会,这样我就有时坐Z旁边,有时坐J旁边,怎么坐终于都不致尴尬。读书交流会变成了我们四个人的小型聚会,我们慢吞吞地喝奶茶,看书,小声说话。我一直对J和L谈这件事感到奇怪,有一回当J的同桌,就问了他。J说,我就是喜欢她。我又说,你一点不担心你的年级前五十嘛。J笑了,我中午还和你们打游戏嘞,你怎么不在那时候质问我。我倒很想知道你和Z是怎么样的。我说,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纯朋友。J说,我来验证下。他戳了戳前面的Z,问她,我和Z什么关系啊。Z回答,朋友嘛。就你脑子里面全都是谈恋爱不谈恋爱的。照你这么说,我还怀疑你们俩呢,我告诫你别和他谈!他可惦记他前任了。说完看着我吃吃地笑了。我说,你就这么验证的是吧,今天的奶茶算你请我。唉我知道你喜欢Z的,J往我这儿靠了靠,压低声音说,你有什么好否认的,你就是不想谈。我一时半会儿没回答他。J又说,看我猜对了吧。你不就是害怕谈了没结果。我说,我看你对分数也这副鬼样,然后听见Z或者L坐在前面又笑了。

新的学期再次结束时,又到了考虑去哪里旅游的时候。Z提醒我,早作计划!不然你又要搞出一出闹剧了。周末我把Z叫到咖啡店里,她埋怨道,怎么又要找我大谈“去哪里”?我说,我现在觉得去哪里确实不重要,哪里都很好,重要的是跟谁去。这样啊,Z说,那你肯定会叫我咯。我说对啊。她又说,那你叫J吗。我说,不叫吧。我估计他又要忙于补习。我这么跟他提过旅游的事,我说,你如果以后也可以时常旅游,现在为什么不时常旅游;如果以后会无法时常旅游,现在为什么不时常旅游?J回复我,妈呀,那不至于不至于。Z说,你省省吧,这样劝他。我看你就是嫉妒他对好成绩的信念。我说,其实他也不算有那种信念。但对别的人,比如我们班总是被老师当表率的那几位,下课睡觉晚上又卷到零点以后的家伙,他们这种奇怪的信念我确实蛮嫉妒的。Z说哈哈我也是。我说,你叫L吗?Z说,J不来我觉得也没必要叫她了。然后我又说,要叫H吗?那看你,Z说,讲起来我和H后来谈过一段时间,没跟你说过,我道歉。我笑了,说那我早知道了。H和你说的嘛?不是。所以你寒假里没找H是因为这个?我承认多少有点。Z咯咯地笑,嘴里还咬着吸管。我问Z,这么说你肯定不想叫H。Z回答,啊那没有,我们现在还是关系很好,不是男女朋友了而已。我都可以的,不过我建议你叫上他。我说,那如果我不打算叫他呢?Z说,你不会还抱着你的那个老理由吧?我说怎么可能。她说,那我希望你什么时候能和他聚一聚,最好让他带你逛逛上海,叫不叫我无所谓。机会肯定有的。我说好的。过了一会儿Z说,那就我们两个咯。我说是的,我想去西安,好吃的比较多,或者去青海新疆之类的也可,不过国外去不成。Z说OKOK,抓阄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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