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度今天
陈晏如
失眠的第三天。不对。其实只有一天。
一闭上眼大脑的回放就一遍遍重演，整整三天，不对，应当称之为是整整三次的日子的重演。彻夜辗转反侧完还是同一个星期三，那个被咖啡因摄入到一晚没睡的下一个星期三。
卢安可以清晰地回忆三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从在失眠到凌晨后早晨六点二十分闹钟的准时响起，到她伸手拍掉闹钟十五分钟后母亲催促她起床，再到一切收拾完毕后她卡着点登上路途，和在上课铃响前最后半分钟踏进教室时同桌安静又诧异的目光。
路途上的行人一如每一天匆匆忙忙赶去上班上学，天还没亮透大街上早已经车水马龙。红绿灯在轿车停下的第二十秒左右后跳转，转弯直走到学校，星期三恰好是校长值日。
整整三天，也就是三天的一模一样的循环，卢安每天在教室都看见同学抱佛脚般背诵着语文，因为老师上课布置了要复习背诵《小石潭记》。英语课每天重复背诵着a和b开头的单词，卢安从一个都没背到能准确记住a开头的是an， b开头的是baby。
卢安能准确预估语文课上哪几个同学背不出来或没有做完作业被点名批评，尽管只是很简单的问题和并不繁多的语文作业。穿着黄裙子的语文老师会“邦邦邦”拍着讲台，痛心疾首大声说同学们要多看基础啊，一边把腰间挂着的小蜜蜂充斥地嗡嗡作响。这天的语文老师没有心情上课，底下的同学没有心思听讲。下一节课永远是数学老师走进来突然说要进行考试引起同学的哀嚎。没错，永远都是这张卷子，卢安从第一天的毫无思路到第三天轻松写出过程和答案，身为数学尖子生的同桌看她的眼神也从平静淡漠到震惊和难以置信。卢安还知道，考完数学班里的学霸会拿着绿色封面的竞赛题跑到同桌座位上告诉她你看这道题也是这个解法，然后趁着这个机会和同桌说一堆闲话。
“你太厉害了吧，居然可以不是这个做法！”
学霸第三次对同桌说这句话时卢安模仿着他的语气一模一样地同时说，然后看到身边聊天的两人古怪的眼神时缺德地笑起来。
笑到失声过后突然笑不出来了。眼睛有点酸，心里也莫名涌过一阵密密的无奈，闷闷的，好像有数不清的小针刺着心脏，滴出的血是被迫重复第三天的迷茫。
啧。一模一样的三天，多没劲。
第三个失眠的晚上，也就是即将迎来重复的第四天。
卢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回想夜晚看到的星空，几颗很小地闪烁的星星在她抬眼后漫不经心回看着她，循环了第三次的她。她有时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卷入一天天无聊的循环，因为她的人生本就是日复一日地循环着，木讷地度过相似的每一天。机械地去上学，考试，放学回家，睡觉。老天爷给她重复的机会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她并不会因此改变她的生活作息。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更不会因此有所区别。
只不过是那个星期三，因为前一天熬夜的咖啡而失魂落魄。只不过是因为赖床，早晨没有时间吃早饭，一到学校老师就开始上课导致无精打采。只不过是因为同学的背诵不过关，整整三天都在语文老师同样单调的怒火中度过支离破碎的语文课。只不过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数学测试，卢安错过了下课去老师办公室问题目的机会，而且她尤其在一想到学霸手中绿色封面的竞赛题和永远借讨论题目来找同桌以至影响到自己就觉得烦。
其实这些事物本就与她关系不大。不是吗。
虽然重复，她的生活没有因此改变多少。
为了她自己，她也应该轻松开心完整地度过下一个一模一样的星期三。
她可以改变，也不必要因此烦恼，因为她拥有篡改一天进程的机会。
没错，就是篡改。她已经洞悉了一天之中所有的预言。
六点二十分闹钟响。
熟悉的困意席卷而来，卢安强忍着慢慢爬起了床。母亲准备喊她时她已经穿戴完毕，慢慢吞吞准备去学校。母亲惊愕地看着她：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卢桉脑子空白了一会儿，随便找了个理由：
“今天要英语听写，我昨天没背。”
母亲连忙让她到学校吃完早饭就赶紧背，今天的红绿灯出奇的没有再等待，一路顺风地到达学校。卢安还在校门口和校长问了一声好，校长一愣，笑着冲她点点头。
同桌从语文课本中抬起头，好奇地看她两秒，问她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她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顺口回是因为昨天晚上很早就睡了。 语文课前卢安装作不经意地找了那两三个作业不做和背诵不过关的同学，顺口询问了他们几个《小石潭记》字词的解释和主旨情感，并跟不交作业的同学说那你记得跟老师解释。
语文老师进教室时笑眯眯地，说你们下次记得抓紧完成语文作业或者记得有原因的跟我解释哦。上课不住夸赞几个同学的基础终于愿意认真背了，一堂课都没有被烦躁打断，卢安终于完整听了一节生动的语文课。
“谢谢你呀，要不是你，语文课我就完蛋了！”同学万分感谢卢安，卢安笑道只是碰巧碰巧。
数学考试前卢安找同桌交流了压轴题的解法，同桌因为题目真的考到而无比惊喜。当学霸又不知是为搭讪还是凡尔赛地施施然走来，同桌笑着说这道题卢安已经给我讲过了，就是这个做法，一模一样。
这叫先入为主，卢安心中得意。
看学霸捧着竞赛题悻悻离去，卢安没心没肺笑着跑到办公室去询问错题，抬眼看见走廊外几棵香樟树在阳光下投出斑斑点点的黄晕。 一模一样又全然不同的一天，卢安觉得这一天的天气似乎比以前任何一次循环都要明媚和精神。
晚自习放学卢安蹦蹦跳跳走出校门，望着又一晚的车水马龙和天上晃晃悠悠的几颗很小很小的星。老天爷不知怎的给了她只能度过“今天”的机会，当“今天”可以被改变，“今天”虽然永远是“今天”，但“今天”可以不再是那个“今天”。
回到家，卢安在睡前关上窗户，不甚在意地思考了一会儿“明天”是“今天”还是“明天”的问题。她很快发现时间的命题对她而言太宏大，弄清楚这一切比解决所谓的语文数学难题和捉弄讨厌的人麻烦得多。
于是她不再想。
这天夜晚她没有再失眠，而是很快进入了梦乡，一夜好梦。
梦里见到了盛大的星空。
星期四是个雨天。
卢安在六点二十分起床，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母亲新一日照常的催促。撑着伞去学校，今天值班的不是校长，但她一样向那位老师问了好。
今天已经过去，一遍遍重复的日子突然又回到正轨，她即将会在“明天”里度过新的一天，去面对终于背到c和d开头的英文单词，去面对新的考试和作业，学霸并不会因为换了一天就不来找同桌讨论题目，一切都不会变。她也不会。
哦，不对，不是明天了，该称之为今天。这是唯一也是最大的不同。
未来，也一定还有无数个今天和明天，卢安在课间的缝隙里突然想到。但她很快在第四天的“昨天”里发现，昨天终于只是昨天，而今天只能是今天，明天则永远是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