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电台声
陈晏如
在我们家,出门旅行很少坐火车,相比之下飞机、自驾游玩都是平常的选择。但我坐火车的次数亦不少,主要是同父母从火车站坐到相邻的大城市看病:绿皮的火车掉了漆,摇晃着背后长长一串车厢慢慢驶来。从站台跨过中间油腻的铁板,就走进乌烟瘴气的车厢。
绿皮火车价格便宜,行驶得慢,现在想想高铁二十来分钟的车程火车可以用去将近一个小时。车厢里多半是外乡人,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回哪里去。一列火车也许能开过半个国家,而我们二线小城市的小火车站也只是它过路里非常无足轻重的一站。 车厢里是喧闹的,邻座的人总是大声打着电话或刷着小视频,时而隐约传来斗地主游戏欢快的音乐。有人“嘎达嘎达”磕着瓜子,含混不清地边嘟哝着什么边打着牌。空气中传来隐约的汗味和酸菜牛肉泡面的味道,兑着别的什么气味,大概是有人脱了鞋睡觉,鼾声很远都听得到。
两节车厢的中间并不是无烟区,总有男子倚靠着铁门云雾缭绕一边看着过往的人笑。工作人员推着小车“咣咣”地走过,嘴里吆喝着卖瓜子辣条矿泉水,泡面话梅火腿肠。
这样吵闹的火车是不叫人安心的,我会不自在抓着包和母亲的衣裳,母亲不搭理我,皱着眉翻着我厚厚的病历本,另一只手攥着手机。坐在对面的父亲对环境不大在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环着手仰着头睡着。我知晓母亲总是对我的病忧心忡忡,但身体的疾病终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这我也无法可想,只好尽力抿着嘴一言不发,不去触母亲的霉头。
晃晃悠悠里,无聊透顶的我时常会看向窗外,两座城市交界的地方往往是乡村的田野,一望无际的作物在微风的吹拂下翻起一阵阵绿浪,中间是几座小小的房屋藏在田野里,不经常看得见人。偶尔有田野被焚烧的痕迹,越过的一条条沟壑和一点点不太看得清的村落的剪影,和铁路两边郁郁葱葱正在开花的夹竹桃渲染的粉红,让人只想这么痴痴呆呆地永远看下去。
开到半程的时候,火车的电台会突然响起,播放着轻柔的音乐,有时没有歌词,有时是很老的歌。一个个旋转的音符晃过熙熙攘攘零零乱乱的人群传到我的耳畔,我抓着母亲的衣服默默看向窗外的田野,我们都不说话。
我听着电台的声音从《回家》的悠扬旋律逐渐变为温和的歌声。那《回家》总是惹得人心神不宁的,虽是轻柔的小提琴声,却似乎带着浅浅的忧虑和悲伤,相随着人们对未来的彷徨——我总是这样认为。可是电台在一曲过后随即播放起王菲的歌来,淡淡的,柔柔的,绕着车厢千转百回地响。
人们依旧在吵闹着,打牌的人已经又重新开始了一局,邻座的大爷手机里隐约传来斗地主的炸弹声,打电话的人依旧用乡音唠唠叨叨谈着家里的事还不知工作的事,打鼾的人依旧熟睡,那样响的鼾声也不知他梦见了什么。可是跨过吵闹,我却将电台里的歌声听得那样清晰。我听见王菲甜美的歌声正在唱: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蓦然浮起淡淡的惆怅,不是为生病的无奈,不是对未来生活的担忧。我只是胡思乱想着也许我们总是什么也留不住,周围的一切和自己的人生都会成为一场空。列车还在往前走,走过田野踱进了城市,前方视野里慢慢出现高楼。我知道目的地即将到来,我们一家人即将下站。
直到到站的播报遮掩了电台的歌声,一家人随着人潮挤下火车要赶去医院,我看到火车站前巨大的时钟一分一秒地慢慢走,听见身后的绿皮火车又迈着吵闹的步子甩着车厢载着旅客离开。人很多,我们只是往前碌碌地挤,眼神放空又一刻不停,没有回头。
我突然想到,火车载着形形色色的人,从一个远方驶向另一个远方。我们终于只是其中短暂的过客,火车上的人一直来来往往上上下下,而火车则永远晃晃荡荡不慌不忙。其实火车自己也许根本无所谓谁上了车、谁下了站,它只是日复一日按时把一车人送往一次次旅程的终点,目送他们匆忙地、继续奔赴新一场旅行。
这一切,也许正像电台里唱的一般。当我们看过百般风景,最终只盼着细水长流。因为有一天,我们终会带着回家的忧愁,去走向一个个远在天边的尽头。 🏝️